01

跟男友方涵认识一年后，我们见了家长。在去他家的那天，我再三跟方涵确认了他爸妈的喜好，穿着一身得体的连衣裙搭上一件羊绒大衣，提着礼物上了门。

一进门，热情的准婆婆开足了暖气，顺手接过了我的大衣，挂了起来。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笑眯眯的长辈。

一切都很顺利，未来婆婆拉着我的手直夸方涵有眼光。方涵的奶奶88岁了，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，咧着没牙的嘴，让我一定留下来吃午餐。

我顺势环顾了一下方涵家的环境。150多平的大三房，装饰得很干净。奶奶的房门开着，房间里扶手拐杖等老人用品一应俱全，却不见一丝的脏乱。

方涵的房间跟我视频里看到的一样简单整洁；准公婆的房门紧闭，里面传来狗狗烦躁的叫声。

我怕狗，方涵提前跟他爸妈打好了招呼，那天没让狗狗出来吓到我。哪怕遛狗的时间到了，准公公也是先让我去方涵的房间里避一避，再以最快速度把狗牵了出去。

午餐也很丰盛，都是依着我的口味来做的。方涵妈妈端上一碗花生焖猪蹄时，还特地放在离我最远的地方：“晓晨啊，阿姨知道你花生过敏，这道菜是奶奶要吃的，你千万别夹错啊。”

说不感动是假的。准婆婆用行动告诉我，她在意家里每一个人的感受。

02

在方涵家，我感觉如沐春风般的舒服。再想想我自己那个爸妈整天打架，弟弟游手好闲的家，我就决定嫁了。

我渴望温暖的家庭氛围，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愿望。

甚至连彩礼，她都想好我弟弟的那一份：“你弟弟年纪也不小了，彩礼我给28万8，你弟弟娶媳妇也要用钱。就是委屈你了，要跟我们这糟老婆子住。”

原本就对我不甚关心的父母一听到这么高的彩礼，笑得合不拢嘴。再加上方涵妈一再表示，会把我像亲闺女一般疼爱，父母对我这桩亲事满意极了。

几乎没有任何的扯皮，我就嫁到了方涵家，开始了三代同堂的日子。

03

在方家的日子很惬意，每天早晨起床，婆婆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的稀饭，给我和方涵泡了牛奶，买了面包。下班后，我们陪奶奶看会儿电视，婆婆已经准备好了晚餐。

婆婆太勤快了，仿佛洗刷做饭和照顾家人，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。奶奶能走动，能自理，天气好的时候，婆婆会每天带她下楼散步。

家务方面，婆婆也不让我和方涵动手。在她看来，年轻人毛手毛脚的，她不满意还得重做，不如自己来。

公公、方涵和我都被婆婆养得四体不勤。

此外，婆婆还跟我们说，房间里的衣柜和抽屉都有上锁，自己的东西锁在里面，其他她来帮我们打扫。多么贴心啊！

不过，也有让我觉得很麻烦的地方。比如婆婆规定，每次进家门都要换衣服；离开家超过2小时，回家要洗澡；每天8点之前要起床，她要弹被子；就连狗狗，每天只有一次出门的机会，回来也要洗澡。

所以，如果平常需要回家休息下再出门的，我都会选择不回家，到楼下的咖啡馆坐一坐。实在需要拿东西了，我也会让婆婆准备好递给我。

我也发现了，狗狗只能呆在公婆的房间里，除了公公每天带它出去一趟，平常，它压根就没有出来的机会。就连奶奶想去逗狗，也得带上手套进公婆的房间。

04

半年后，我怀孕了。全家人都开心极了，特别是奶奶。奶奶总喜欢拉着我的手，打量着我还没有什么变化的小腹，笑容像菊花般地绽放。我知道，奶奶很盼望四世同堂。

可是，婆婆并不是很喜欢我和奶奶接触。她会借口买了件宝宝的东西让我看，把我叫出奶奶的房间，然后对我说：“老人家不干净，你怀着孕，别让奶奶吸走你给宝宝的能量！”

我总是笑笑不回答。都是我的长辈，奶奶还是那么和蔼的一个老人家，我是不愿意伤害她的。

可是老人家要受到伤害，哪里是我一个孙媳妇能阻止得了的呢？

奶奶午睡起床，套上外裤想站起来，却没找着拖鞋。奶奶想站起来找，却忽略了穿了一半的裤子，她一踩裤子，往前一扑，摔倒了。

公婆听到声响，跑去奶奶房间一看，老人家正趴在地上，双手费力地撑着旁边的矮凳子，却怎么也站不起来。

公公撑着奶奶站起来时，奶奶直喊疼。120送到医院一检查，髋骨骨折了。

05

全家没有人敢做主让88岁的奶奶做手术。前两年，方涵70岁的大姑就是没挺过麻药，死在病床上。

不手术，就不符合住院要求。医生要奶奶回家静躺，吃喝拉撒都在床上。医生告诉我们，躺三个月，就能让老人家坐起来了。但是要能走，得看老人的恢复情况。

本来就忙于家务的婆婆，这下又多了个老人要照顾。婆婆整天唉声叹气：“现在是还好，要是宝宝出生了，可怎么忙得过来？”

不得已，婆婆只能答应让公公和方涵照顾奶奶。不过，她还有一个要求，就是我不能踏进奶奶的房间。“老人，特别是病人，身上细菌可多了，要是伤害到宝宝怎么办啊？”

我，方涵和公公都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。老人家难免有突发状况，病中自理能力本来就不好，还被嫌弃不干净，让老人家知道了该有多伤心。

我每天只能，趁着婆婆洗澡洗衣服的空档，去看看奶奶，陪奶奶说说话。

06

奶奶毕竟老了，经常忘记自己是个病人，总是要挣扎着起来。这把公公和方涵折腾得苦不堪言。而且大家都发现，这一摔，把奶奶的智商也打了个骨折。

奶奶总嚷嚷着屁股疼腰疼，想起来走走。公公也不可能整天杵在房间里，也就让奶奶钻了空子。髋骨骨折只是疼，不影响行动，奶奶总是不明白，为什么突然间就不让她动了呢？

婆婆不用贴身照顾奶奶，光是伺候奶奶大小便，就让有洁癖的她如芒在背。而且，她发现了一件更令她不能接受的事情：奶奶生病后，以往的整洁荡然无存。

奶奶会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间下床。更可怕的是，她在房间里放了个便盆，用过的纸巾就这样散落在地。“公厕都没这么丢的，你奶奶这样，可怎么的了啊？”婆婆不止一次跟我抱怨。

奶奶还喜欢自己倒便盆，可是又处理得不干净。这让婆婆格外抓狂。

在我们眼里只是撒了一点点尿出来，就被婆婆放大了数十倍。公公和方涵虽说会随手整理，但是在婆婆的眼里简直是添乱，因为总是达不到她的要求。而我，依然被拒绝在奶奶的房门之外。

我劝婆婆，凡事不要那么认真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，却惹得她大发雷霆。在婆婆看来，不讲卫生简直是十恶不赦。

我试着按照婆婆的标准打扫家里其他地方，可不是这里被嫌弃没擦干净，就是那里被骂东西乱摆。久而久之，我看我没办法给婆婆减轻负担，又恢复了以前当甩手掌柜的日子。

方涵悄悄对我说，在这个家里，不能因为讲卫生这件事情惹到婆婆，这是她的死穴。

以前家人都健康，大家相安无事。现在有人病了，矛盾就一点一点显露出来了。

07

日子在婆婆的崩溃抱怨，和奶奶的哀声叹气中过了半个月，期间还夹杂着狗狗因为没人带它出去放风烦躁的吼声。自从奶奶卧床，狗狗一周都不见得能出门一次。

一天我们下班回家，觉得家里是不同以往的安静。奶奶神志清醒，躺在床上抹眼泪。公公脸色铁青。婆婆却不知去向。

一问才知道，婆婆联系了她的一个朋友，把狗狗送走了，事先都没有告知家人。

而那狗，竟然是过世的大姑养了多年的，之后，奶奶就带了回来，一直是当做个念想在照顾着。

方涵追了出去，无果；打婆婆电话，婆婆说，一辈子都在照顾方家人了，现在老人病了，把狗送出去，难道大家不是更轻松吗？

方涵气急：“谁会要接近10岁的老狗呢，你不是明摆着让它送死？”

一阵沉默之后，奶奶闭眼道：“算了，随她去吧。这些年，她也是够辛苦的了。”

08

时间又过了一个月，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。周末，方涵加班，婆婆又去楼顶晒被子了，奶奶把我叫进了房间，我知道，奶奶又想看她的曾孙了。

我把奶奶的手放我肚子上，里面的小人儿动了，把奶奶乐得合不拢嘴。奶奶拍拍我的肚子，小人儿似乎感觉到有人跟他玩，一老一幼玩得不亦乐乎。

钥匙转动的声音传来，我告诉奶奶，婆婆回来了，我先出去了。却没想到，地上有一滩水，我摔倒在奶奶房间里。

摔得并不严重，奶奶房间的墙上有扶手，让我缓冲了一下。只是要站起来还是有点困难的。

眼尖的婆婆一下子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我。她赶紧过来扶起我，跟我踩到了同一滩水。婆婆立刻尖叫起来：“谁撒尿在地上！”

不用问，应该是奶奶不小心撒的，只是没人发现罢了。粗线条的公公只管老人家有没有摔倒，倒尿壶都得婆婆提醒了才会去倒。

婆婆的脸色极度难看，逃也似的进浴室换衣服洗澡。我也回房间换下了衣服。

还没等我洗澡，婆婆已经麻利地带上了我的就诊卡，要带我去医院看看宝宝有没有伤着。我说没事，我是缓缓地坐地上的，可是婆婆不相信。

09

我明显感觉到了婆婆压抑的怒火，就要燃烧起来了，忙打电话让方涵回来陪我去医院。路上，我把早上的事跟方涵说了，他一阵沉默。

我肚子里的孩子和洁癖，是婆婆的逆鳞。可是今天，我一次触碰了两个。方涵说，婆婆肯定会算在奶奶头上，又要给全家白眼了。

方涵更担心的是，以后宝宝出生了，奶奶还没办法自理，那婆婆就离爆发不远了。“要不，咱搬出去吧？请个月嫂来照顾你？”方涵提议。

我拒绝了，我总觉得，在这个节骨眼搬出去，婆婆指不定又要发火了。

搬家不能解决问题，以婆婆对宝宝的重视程度，只会让婆婆两头跑。

回家后，看到我一切正常的B超报告，婆婆阴冷的面孔有所改善。我暗暗对自己说，以后去奶奶房间，可得小心点。

方涵告诉奶奶我一切平安，奶奶也松了一口气。家里又恢复了平静。

可是，平静之下的暗潮涌动，我没有觉察出来。

10

几天后，婆婆在饭桌上对我们宣布，她决定将奶奶送去市里最好的养老院，请专人照顾奶奶。

头一个反对的是公公。家里有两个不上班的闲人，怎么还照顾不了一个老人？

婆婆冷笑：“我怕她伤着我的大孙子！你看小云一去看她，就摔着了！这次是没事，下次出事了哪里来得及！再说了，我哪有那精力照顾老的再照顾小的？”

方涵也不愿意：“奶奶不是我和爸爸照顾着嘛！”

“你看她脏的那样！我受不了！看你们照顾她，我觉得，你们身上也都是细菌......”

最终婆婆没有胜利也没有失败。奶奶还在她房间待着，只是多了个保姆。婆婆再也不进奶奶的房间了。

11

我算是明白了，我的婆婆，看似勤劳肯干，善解人意，那是在不触犯到她洁癖的情况下。一旦踩到了红线，她绞尽脑汁也要让你远离她的视线。

看着现在对我关怀备至的婆婆，我心里是抗拒的。

我怕有一天，我要生孩子进了医院，婆婆会嫌我生孩子全身脏兮兮的。

我怕有一天，我的孩子要换纸尿裤了，婆婆露出一个恶心死了的表情。

我怕有一天，我的孩子吐了，婆婆也会吐了。

我怕有一天，我的孩子在外面兴高采烈地回来，婆婆却嫌他一身脏兮兮的不让他进家门。

而我的公公，已经习惯于婆婆的洁癖和强势，并且接受了。

在他看来，婆婆虽然要求高，但是她都是自己动手啊，你怎么能对她要求太多？

离孩子出生还有3个月，我开始认真考虑方涵的建议了。

可是我也担心，婆婆听到我们要搬出去，会不会受不了呢？

还有，婆婆知道她这样的洁癖是一种病吗？